相国生南纪,金璞无留矿。仙鹤下人间,独立霜毛整。
矫然江海思,复与云路永。寂寞想土阶,未遑等箕颍。
上君白玉堂,倚君金华省。碣石岁峥嵘,天地日蛙黾。
退食吟大庭,何心记榛梗。骨惊畏曩哲,鬒变负人境。
虽蒙换蝉冠,右地恧多幸。敢忘二疏归,痛迫苏耽井。
紫绶映暮年,荆州谢所领。庾公兴不浅,黄霸镇每静。
宾客引调同,讽咏在务屏。诗罢地有馀,篇终语清省。
一阳发阴管,淑气含公鼎。乃知君子心,用才文章境。
散帙起翠螭,倚薄巫庐并。绮丽玄晖拥,笺诔任昉骋。
自我一家则,未缺只字警。千秋沧海南,名系朱鸟影。
归老守故林,恋阙悄延颈。波涛良史笔,芜绝大庾岭。
向时礼数隔,制作难上请。再读徐孺碑,犹思理烟艇。
【】哀相国者,哀其志存王室,明皇始终不能信用,为可惜也。九龄,韶州曲江人。
相国生南纪①,金璞无留矿②。仙鹤下人间,独立霜毛整③。矫然江海思④,复与云路永⑤。寂寞想土阶⑥,未遑等箕颖⑦。
(首称其品格不凡。金无留矿,比才堪用世。鹤下人间,比生质超群。既而飞腾云路,则想致君唐虞,而不遑等于高隐矣。)
①《汉书·百官表》:相国、丞相,皆秦官,高帝初,置一丞相,十一年,更名相国。《唐书》:自上洛南逾,携武当荆山,至于衡阳,乃东循岭徼,达东瓯,至闽中,是谓南纪。【旧注】“江汉之南皆谓之南纪。”纪,纲纪也,谓经带包络之也。②郭璞赋:“其下则金矿丹砾。”《说文》:“矿,铜铁璞石也。”《唐纪》:太宗谓曰:“金在矿,何足贵耶?冶锻而为器,人乃宝之。”九龄幼聪敏,善属文,年十三,以书干广州刺史王方庆,大嗟赏之曰:“此子必能致远。”可见其不留于矿也。③《舞鹤赋》:“伟胎化之仙禽。”又:“叠霜毛而弄影。”诗:“粉壁图仙鹤。”《钱笺》云:《九龄家传》:九龄母梦九鹤自天而下,飞集于庭,遂生九龄。④《北史》:刘歊,矫然出尘,如云中白鹤。鲍照诗:“空守江海思。”⑤《墓志》:“郁转云路。”⑥《司马迁传》:墨者亦上尧舜,言其堂高三尺,土阶三等。⑦《抱朴子》:尧舜在上,箕颍有巢栖之客。
上君白玉堂,倚君金华省①。碣石岁峥嵘②,天池日蛙黾③。退食吟大庭④,何心记榛梗⑤。骨惊畏曩哲,鬒变负人境⑥。虽蒙换蝉冠⑦,右地恧多幸⑧。敢忘二疏归⑨,痛迫苏耽井⑩。紫绶映暮年,(11).. 荆州谢所领(12).. 。庚公兴不浅(13).. ,黄霸镇每静(14).. 。
(此叙其仕进履历。玉堂金华,切近于君。碣石峥嵘,禄山势张也。天池蛙黾,林甫恣谗也。退食二句,承蛙黾,言不计私忿;骨惊二句,承碣石,言忧在国事。换蝉冠。为尚书右丞相。恧多幸,言罢政虽惭,而远害犹幸也。二疏,比其归养;苏耽,比其夺情。紫绶,出为荆州长史。庚亮、黄霸,称其在任政绩。)
①《金灯草赋》:“植君玉台,生君椒室。”诗:“巢君碧梧树,舞君青琐闱。”君字,皆指君王。【钱笺】《黄图》:未央宫有金华殿、大玉堂殿。《汉书》:郑宽中、张禹,朝夕入说《尚书》、《论语》于金华殿中。《黄图》:玉堂殿,有十二门。《唐书》:九龄擢进士第,拜校书郎,历中书舍人、秘书少监、集贤院学士、中书侍郎,此由玉堂金华省出入也。②碣石,范阳地。峥嵘,高大貌。禄山所据。【钱笺】禄山在范阳偏裨入奏,九龄见之曰:“乱幽州者,必此胡雏也。”③天池,见《庄子》。东方朔《七谏》:“蛙黾游乎华池。”注:“喻谗佞弄口也。”《尔雅》:黾,形似青蛙而腹大,其鸣甚壮。④《诗》:“退食自公。”上古有大庭氏,公诗《大庭终返朴》。或引《韩非子》:“议于大庭而后言”,作庭宇解者,非。⑤郭璞《游仙诗》:戢翼栖榛梗。榛,小栗,条如荆。梗,病也。《本事诗》:曲江与同列,林甫疾之若仇。曲《海燕》诗以致意,曰:“无心与物竟,鹰隼莫相猜。”亦终退斥。⑥《别赋》:“心折骨惊。”《通鉴》:安禄山讨奚契丹,败绩,张守珪奏请斩之,执送京师。上惜其才,赦之。曰:“失律丧师,不可不诛,且其貌有反相,不杀必为后患。”上曰:“卿勿以王夷甫识石勒,枉害忠良。”竟赦之。此诗“畏曩哲”指夷甫,“负人境”,恐为后患也。谢脁诗:“谁能鬒不变。”陶潜诗:“结庐在人境。”⑦《旧唐书》:侍中中书令,加貂蝉佩紫绶。《汉官仪》:武帝大冠加金珰,附蝉为文,貂尾为饰,谓之貂蝉。《本传》:开元二十二年,九龄为中书令,二十四年,迁尚书右丞相,罢政事。所谓“换蝉冠”也。⑧诗:“长驱入右地。”《明皇杂录》:张九龄、,诏为左右仆射,罢参知政事。林甫怒曰:“犹为左右丞相耶?”二人趣就本班。林甫目送之,公卿不觉股栗。《左传》:羊舌氏曰:“民之多幸。”⑨《汉书》:疏广为太子太傅,兄子受为少傅,俱上疏乞骸骨。上以其年笃老,皆许之。⑩《神仙传》:苏耽,郴县人,少孤,养母至孝,忽辞母云:“受性应仙,当违供养。”母曰:“汝去,使我如何存活?”曰:“明年天下疫疾,庭中井水、檐边橘树,可以代养。”至时,病者食橘叶、饮井水而愈。《唐书》:九龄迁工部侍郎,乞归养,诏不许。及母丧解职,毁不胜哀,有紫芝产坐侧,白鸠、白雀巢家树。是岁,夺哀拜中书侍郎、同平章事。固辞,不许。(11)【朱注】唐制:大都督府长史,从三品,应紫绶。荆州为上都督,故时服紫绶也。中山王《文木赋》:青緺紫绶。(12)九龄尝荐为御史,子谅劾奏牛仙客,语援识书。帝怒,杖于朝堂,流瀼州道死。九龄坐举非其人,贬荆州长史。长史之上有都督,是其统领。(13)《晋书》:庾亮镇武昌,诸佐吏乘月共登南楼,俄而亮至,诸人将起避之,亮徐曰:“诸君且住,老子于此,兴复不浅。”(14)《曹参传》:严延年之治动,黄次公之治静。《晋书·谢安传》:“每镇以和静。”
宾客引调同,讽咏在务屏①。诗罢地有余②,篇终语清省③。一阳发阴管④,淑气含公鼎⑤。乃知君子心,用才文章境⑥。散帙起翠螭⑦,倚薄巫庐并⑧。绮丽玄晖拥,笺诔任昉骋⑨。自我一家则,未阙只字警⑩。千秋沧海南,名系朱鸟影(11).. 。
(此叙其诗才文学。延客咏诗,见风流韵事。地有余,力厚也。语清省,词爽也。【赵注】一阳发管,谓其诗可听,如之律。淑气含鼎,谓其诗可味,如太羹之和。君子二句,惜其抱济世之才,退而用心于文章也。起翠螭,言文澜激荡。并巫庐,言才气高褰。玄晖、任昉,谓诗文兼擅其胜。【赵注】韶州,在沧海之滨。朱鸟,即南方之宿。当时谓九龄为沧海遗珠,则才名久著南方矣。)
①《旧书》:还襄阳,九龄时镇荆州,署为从事,与之倡和。又云:九龄虽以直道黜,不戚戚婴望,惟文史自娱,朝廷许其胜流。【钱笺】中书舍人姚子颜,状其行曰:“公以风雅之道,兴寄为主,一句一咏,莫非兴寄。”《颜氏家训》:“讽咏辞赋。”谢脁诗:“民淳纷务屏。”②陈沈炯诗:“丁翼罢。”《庄子》:“其游刃必有余地。”③《文心雕龙》:“士龙思劣,而雅好清省。”④《玉律表》:“节移阴管,无劳河内之灰;气动阳钟,不待金门之竹”⑤诗:“蕙草饶淑气。”诗:“如何负公鼎。”⑥《西都赋序》:“大汉之文章,炳焉与三代同风。”⑦诔文:“披帙散书,屡睹遗文。”《楚辞》:“乘玉舆兮驷苍螭。”《广雅》:“龙无角曰螭。”⑧《江赋》:“巫庐嵬崛而比峤。”⑨《诗品》:“小谢工为绮丽歌谣,风人第一。”《南史》:谢玄晖善为诗,任彦升工于笔。⑩《史记·自序》:以补阙,成一家之言。陆机谢表:“片言只字,不关其间。”又《文赋》:“一篇之警策。”(11)《天官书》:“南宫朱鸟。”《索隐》曰:“南宫赤帝,其精为朱鸟也。”
归老守故林①,恋阙悄延颈②。波涛良史笔③,芜绝大庾岭④。向时礼数隔⑤,制作难上请⑥。再读徐孺碑⑦,犹思理烟艇。
(此叙其家居存殁,而终之以哀吊。赵曰:张公有良史之笔,惜乎其人殁,而芜绝于岭外。向时礼数隔绝,己之制作,不能面质于生前,今读其徐孺之碑,犹思理艇而往,瞻拜于墓前焉。此章,首尾各八句,中二段各十六句。)
①《汉书》:邴汉,以清行征为京兆尹,遂归老于乡里。诗:“飞鸟翔故林。”②诗:“丹心恒恋阙。”《西征赋》:“犹犬马之恋主,窃托慕于阙庭。”《萧望之传》:“天下之士,延颈企踵。”③《答宾戏》:“驰辩如波涛。”《左传》:董狐,古之良史也。沈约《郊居赋》:不载之笔。【朱注】《旧书》:九龄迁中书令,尝监修国史。《唐会要》云:六典,开元二十八年,九龄所上。④《恨赋》:“终芜绝于异域。”《新书》:韶州始兴,有大庾岭新路,开元十七年,诏张九龄开。【鹤注】《南康记》:汉兵击吕嘉,众溃,有神将戍是岭,以其姓庾,因谓之大庾。又以其上多梅而先发,亦曰梅岭。⑤《唐书》:九龄封始与县伯,请还展墓,病卒,年六十八,谥文献。公于曲江无交,故有向时礼隔之语。或云九龄谢官后,朝廷礼隔,制作不得上陈。非也。张公殁后,尚赐谥遣祭,礼数隔耶?任昉《哭范仆射》诗:“平生礼数绝。”⑥《汉·礼乐志》:“稍稍制作。”⑦《后汉书》:徐稚,字孺子,豫章南昌人,称南州高士。【钱笺】九龄《徐征君碣》:有唐开元十五年,忝牧兹邦,风流是仰。在悬榻之后,想见其人;有表墓之仪,岂孤此地。曲江见禄山有反相,欲因失律诛之,明皇不听,至幸蜀以后,追思其言,遣使祭赠。此事乃一生大节,关于国家治乱兴亡,篇中尚略而未详,其历叙官阶,详记文翰,颇失轻重之体,刘须溪尝议及之。杨升庵因补作一篇云:“相国生南纪,蔚为曲江彦。山接韶音峰,秀钟重华甸。风雅既葳蕤,声名郁葱倩。登庸伊吕科,敷奏姚宋羡。珠泽随侯双,玉林郄诜片。九重集神仙,咫尺生顾盼。陆谢擅缘情,沈范采余绚。九迁帝独奇,三台师锡荐。补衮缀宗彝,用药必瞑眩。防乎贵未然,介焉断岂见。狐媚荡主心,狼子纡皇眷。金镜倏垢尘,玉奴惊睲。萋斐偃月堂,弃捐秋风扇。鼍动渔阳,虻飞太极箭。朱鸾奔咸京,青骡乘蜀传。栈阁雨淋铃,宛洛飚回县。蜚雁愁仰霄,昆蹄怯升。噬脐漫天泣,回肠岭南奠。精已箕尾骑,魂犹螭头恋。绝线国步危,规瑱忠言践。青史篆峥嵘、翠珉藤镺蔓。谁珍徐孺碑,彫虫但黄绢。”按:此诗格整辞茂,力摹少陵。玉奴,杨妃小名。睲,目晴大也。东坡诗:“潞州别驾眼如电。”次公注:明皇初为此官,据此,则“睲”当指明皇,惊者不欲令帝见此书也。虽传谓九龄进《金镜录》,为贵妃所毁。睲,音性。,音限。镺,音袄。《吴都赋》:卉木镺蔓。
后村曰:村公《八哀》诗,崔德符谓可以表里《雅》《颂》,中古作者莫及。韩子苍谓其笔力变化,当与太史公诸赞方驾。惟叶谓长篇最难,晋魏以前无过十韵,常使人以意逆志,初不以叙事倾倒为工。此八篇本非集中高作,而固不易之论,至林之评累句为长篇者,亦不可不知。
郝敬仲舆曰:《八哀》诗雄富,是传纪文字之用韵者。文史为诗,自子美始。
-----------仇兆鳌 《杜诗详注》-----------