厌莺声到枕,花气动帘,醉魂愁梦相半。被惜余薰,带惊剩眼。几许伤春晚。泪竹痕鲜,佩兰香老,湘天浓暖。记小江、风月佳时,屡约非烟游伴。
须信鸾弦易断。奈云和再鼓,曲终人远。认罗袜无踪,旧处弄波清浅。青翰棹舣,白苹洲畔。尽目临皋飞观。不解寄、一字相思,幸有归来双燕。
【注释】:
此为伤离怀人之作。词中以典雅华丽、蕴藉凝炼的语言和动荡开合 、严密浑然的结构,先由景到情,复由情到景 ,一波三折,回旋往复 ,浑成深厚,有飞扬顿挫 、一咏三叹之妙。评比词曰:“词虽婉丽,意实展转不尽,诵之隐隐如奏清庙朱弦,一唱三叹。”
上片起首三句 ,由室外而室内 ,由写景而入抒情,迷离惝恍,哀感顽艳。“厌”字下接以四字对句,写室外充满生机之盎然春意,极细腻,极柔媚。莺声恰恰而到枕 ,花香温而动帘,春光明媚,欣欣生意,本应使人赏心悦目,心旷神怡。现在冠在不合之“厌”字,立刻化欢乐之景而为悲哀之情,变柔媚之辞而为沉痛之语 。哀愁无端 ,一字传神,为全篇定调。故明代沈际飞《草堂诗余正集》评曰:“‘厌’字嶙峋 。”第三句具体描写“厌”字之神理。“魂 ”而曰“醉”,则借酒浇愁,已非一时;“梦”而曰“愁”,则梦魂萦绕,无非离绪。醉、愁交织,充斥胸臆,作者此时,欲不厌春景,又将何如!
接下来三句写室内景物 ,透露“ 醉魂愁梦”之由。“余薰”谓昔日欢会之余香,“剩眼”指腰中革带空出的孔眼。词人以一“惜”字写出睹物思人、物是人非之悲哀,以一“惊”字写出朝思暮愁、形削骨立之憔悴 。“几许 ”句为上片词意之枢细。“伤春”总上 ,“春晚”启下,刻意伤春而春色已晚,其中既有韶华易逝、春意阑珊之悲哀,亦暗含与恋人往日共度春光而今不可复得之痛苦,情感颇为复杂,语气极其沉重。
“泪竹”三句亦景亦情,情景交融,意谓在一派浓暖的暮春天气里 ,湘妃斑竹 ,旧痕犹鲜,屈子佩兰 ,其香已老 ,所出徒为愁人提供触景伤情的材料而已 。歇拍以“ 记”字领起,再由景到情,拍合旧事 ,振起上片。此二句紧承前之的层层铺垫和渲染,收束上片荡气回肠之愁情,于平实的叙述中寄寓沉重的哀伤。
过片抒情,前两句承上启下,直抒胸臆。鸾弦易断,好事难终;云和再鼓,曲终人远。上句借弦断喻自己与情人的分离,然而心中未始不残存着鸾胶再续的一线希望;下句化用“曲终人不见,江山数峰青 ”(《省试湘灵鼓瑟》)句意,言这一线希望顿时破灭 。“须信”和“奈”两个虚词一承一转,把郁积在心头的落寞和绝望淋漓尽致地表现出来 。“认”字以下 ,直至“尽目临皋飞观”,都是望中所见。以眼前之景达“曲终人远”之情,情中置景,细腻熨贴。词人登“临皋飞观”而望远,则洲畔白苹萋萋,江边画舫停泊 ,即目皆为旧日景物 ,然而昔时双双携手水边弄波之旧处,却再也见不到心上人轻盈的体态。
结拍构思奇特 ,非同凡响 。“不解 ”句,上应“鸾弦易断 ”、“曲终人远”,以加倍笔法,深化此时凄婉欲绝的心情。伊人一去,不仅相见无期,而且杳无间信 ,使人愁肠百结 ,肝胆俱裂。“幸有”一句,强颜自慰,愈见辛酸,在些许温情与欣喜之中,带有无限的凄凉和感伤,使人从燕归人远,燕双人孤的意象中莸得深沉的感慨与回味。
《 蓼园词选 》评此词“ 意致浓腴 ,得《骚》、《辨 》之遗 。张文潜称其乐府妙绝一世,幽索如屈宋,悲壮如苏、李,断推此种。”此乃深透之语。